岗南

道阻且长（李达康中心）1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想写啥，以及写了啥……

1、

这是一个不能安分的人。沙瑞金瞥了一眼对面看上去坐姿谨慎的市委书记，心里下了结论。已经散会了，右手转着笔，左手也闲不下来，在桌面上急促敲击着，指尖偶尔轻轻划过，透露出几分不安，却又颇有分寸地克制着。

“达康同志，育良同志，开一次吧。”沙瑞金的语气很耐心。他很清楚这种耐心所能彰显的决心和威慑力。

躁动的指尖顿住了。

对面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沙瑞金在会上就已经注意到这两大宿敌间似乎再度形成了一种政治默契，这种默契曾支撑着汉东在各方力量的拉扯下保持了平衡，并在近三十年的改革中飞速发展。不过他们也都知道，在沙瑞金到来后的第一个省委常委会上，伴随着他配合李达康绘声绘色讲述哭坟的那声大笑，这种默契就荡然无存了。强力第三方的手指压下去，天平上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危机。

现在这情形，令沙瑞金想起会前无意间听见两人交谈里的只言片语，赵公子。他意识到赵立春的影响力多少还是发挥了作用。沙瑞金难得地感受到了一丝焦躁。

他的余光瞥到对面那只手握紧了笔，拇指用力搓揉着笔杆，仿佛要从中搓出一个答案来，苍白的手背上隐约浮现了几道淡青。这使沙瑞金想到了此人的秘书出身，这杆笔曾经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怪的是这人行事作风倒少有文人的书生气。

“好！沙书记。”手上的动作猛然顿住，市委书记先一步完成了思想转化，抢得了先机。“到时候我头一个发言。”

沙瑞金心下稍松，还额外生出了一丝欣慰。这是个聪明人，他想，对自己也狠得下心。到底没看错。

他又想起南下前赵立春给他交的底，这位汉东三十年的老书记或许是心态放松了，追忆当年时，既有一丝得意于自己对这两大爱将的培养和制衡手段，另一方面又有意无意地流露出偏好。沙瑞金当时微微震动于他对眼前这个市委书记的评价，心硬。此刻却有了一些了然。

“瑞金书记这是在同时敲打我们两个啊。”政法委书记的语气中含着难以察觉的隐忧，少见地跟宿敌交了心，“不知道老书记现在情形如何了。”

李达康沉默了一会，他当然知道高育良担心的不是老书记的身体，但他猜想常委会议上的围攻和会后的追杀使高育良或多或少失了方寸，竟会与自己讨论起赵立春来。“我听说老书记出院快一周了，眼下在家歇着呢，应该没大碍了。”

高育良闻言望了他一眼，“那就好。”他们并肩走在省委大院的林荫路上，偶尔几片梧桐树叶落在脚下。“我最近常常想起吕州，我们搭班子的那一年多，合作得不算好。”

李达康笑了一下，“不好的事您还想它干吗。”

“不能不想啊。你还记得你一来，就把我做的城市规划全盘推翻了吗？我们那会是一见面就吵，恨不得打起来。”

李达康默默笑着。“也是我急于求成了。”他虽不太明白老对手今天格外话多的原因，却也勾起了一些怀旧的情绪。

“当时两套方案僵持着，城建推进不下去，老书记来视察时也不表态，说尊重我们的意见，请我们酌情商定。”

“立春书记厚道。”李达康说。

“毕竟我们两个都是他的兵啊，手心手背都是肉。”高育良叹道，“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回头想想，达康书记，我还是佩服你的。”

李达康顿住脚步，停在政法委办公楼前，隐约看懂了他这一番话的由来。人在真正的危险面前，不管是出于恐惧还是悔恨，总会不由自主地开始反思。“育良书记，吕州现在发展得很好，您堪当守成大任。”他审慎地挑选着用词，心里不是没有触动，多年的习惯却还是让他的回答打了个飘儿。

高育良也停下脚步，直视着他。

“达康书记，民主生活会您得给我们开个好头啊。”

“我很愿意跟同志们交交心。”

高育良微笑着点头，转身步入办公楼之前，他补了一句，“注意身体，达康书记。”他指指自己的眼下，“您多久没睡觉了？看着脸色不好。”

隔着一条路，李达康凝视着他的背影，这个许多年的老对手这一刻步履缓慢，肩膀微垮，看上去几乎是老态毕现了。也许这个敏锐的政治家已经预见到了某种未来。

李达康沉思着，沿着黄叶伶仃的林荫路走了几步，身后专车滑上跟前。司机还没来得及下车，他就已开门坐了进去。

“走吧。”他疲倦地说。

TBC